她跟他分手以前曾說,他是她見過最慵懶的男人。

他們在大學暑假尾聲的星期六認識,他在圖書館的期刊室向她搭訕,他們隨後到學校旁邊的泡沫紅茶店吃飯;當天晚上,她就進了他的家,他的吻摻雜著剛才喝過的梅子綠茶香,窗外的大雨讓她感到與世隔絕,他將臉埋在她的胸口時,她溫柔地摸著他的頭,雨勢越來越大,她幻想自己是諾亞方舟的乘客,這時他從她的懷中醒來,輕輕地吸吮她的頸,左手輕揉她的胸並夾著她的乳頭,在她察覺下體的濕潤後,他再次進入她的身體。

就這樣,他們在大雨中的屋子度過了七天。

這是她記憶中最快樂的日子,她每天都在他的吻醒來,做愛,以冰箱裡的食物勉強果腹,再做愛,在歡快的疲倦中睡去,醒來之後,再做愛,像兩隻得知自身死期的野獸,在每一次的交媾中都擁有此刻永不復返的熱情。食物越來越少,他們最後所有的,僅有無味的開水而已,他們沒有叫外賣,也捨不得出去買,他們只是繼續做愛,然後陷入沉睡,他們只有彼此,他們渴望享用的,也確實只有彼此。

一星期後,他們都因為食物攝取不足而顯得消瘦,然而她卻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愉悅的掏空;當然,這樣的愉悅是不可能長久的,所以她離開了他;離去以前的她說,等他準備好了,她會再回來,他從未搞懂他應該準備什麼,然而這並不重要,因為他終究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離去。

之後的他繼續維持著這種直觀式的生活,只是,他再也不曾和任何女人在任何空間相處那麼久,他越來越討厭讓女人留在自己的房間裡,即使他如今擁有一個加裝了吧台、巨型沙發床、環繞音響與設計燈光的雅緻套房,他仍想念那個只有鐵架床、書桌與爛冰箱的學生套房,還有在她面前那無論如何都不用偽裝的慵懶輕鬆。

所以,他盡量不帶女人回家,他喜歡去名不見經傳的汽車旅館,若不得已要帶女人回家,即使冒著要與女人撕破臉的風險,他也要在午夜前將女人送走,對他來說,房間裡僅有他自己,總比多一個不能讓他放鬆的女人來得好,這樣的日子他過了很多年,沒有特別的快感,也沒有過多的麻煩,女人前來,女人離去,然後他倒在沙發上啜飲著隨便混合的酒精飲品,試著不要回想起太美好的回憶。

直到這個大雨的星期六,他終於不可遏止地想起了她。

他討厭在星期六出門,他會在星期五租幾部電影、帶幾本書或幾袋漫畫回家,在此之外的一切,外賣都可以解決,他最喜歡充滿廉價感與心血管疾病徵兆的披薩,而只要願意付出更多的錢,任何料理都可以叫回家裡享用,像上個星期六,他突然很想吃散壽司,口感紮實的醋飯上撲著滿滿的鮪魚、鮭魚、比目魚、甜蝦、鮭魚卵、海膽、花枝和厚煎蛋,全數擠在表面光華的漆木盒子裡,他喜歡坐在地毯上隨意地把生魚和飯塞進嘴裡,然後什麼都不想地看電視。

這樣地度過星期六,他從不會無聊、從不會寂寞,但不是這個星期六,這個想起她的、大雨中的星期六。

這個星期六,他什麼都不想做,租回來的碟片還原封不動地堆在門口,已經過了午後但他還是沒有一點胃口,原來思念就是這麼一回事,與其說現在的他感到慵懶,不如說他全身上下的無力感早已蔓延開來,他仍穿著昨天下班回家的服裝,癱在堆滿抱枕的沙發床上,就這樣想念著她的臉、她的軀體、她的味道,以及他們一同蜷曲著、需索著、擁抱著的日子。

而當門鈴響起、她彷彿從記憶中直接走出來地到他的眼前時,他心中的情緒,可不是只有驚訝。

這麼多年過去了,他的眼角、腰際與步伐都多了些許歲月的痕跡,而她卻保有記憶中的完美形貌,他已經分不清楚,是那濃厚的思念讓他將眼前的她完美化,還是她真的擁有保存形貌的秘方,然而事實對他來說從來就不重要,他將她拉入房間,很有默契地不發一言,他們以嘴唇與舌頭交談,她的舌頭柔軟地探入他的齒間,徹底喚醒了他壓抑多年對她的滿滿思念,他感到眼角微微地濕潤,在喪禮以外絕不流淚的他竟然就這樣泛著淚光,他感到既恐懼又驚喜,同時將她撲倒在沙發床上,褪去她的衣衫,舔遍她的頸、胸、腰、腿間與美妙的背。

一切都是熟悉地味道。

他們像是大學情侶般地恣意交歡,在交纏的過程中忘記了時間,雨勢在他的汗水與她的喘息之中不斷增強,彷彿世界正在被淹沒,彷彿他們又回到了那記憶中的諾亞方舟,他突然好害怕雨勢變弱,害怕潮水退去,害怕陸地被發現、世界依舊存在,當年方舟上的動物與人們,在發現陸地的時候,都是如此地歡天喜地嗎?會不會有人寧願待在船上,也不要接觸穩固而充滿生命的大地呢?

抱著這樣地想法,他繼續和她做愛,他的體力完美地凌駕了年輕時期的巔峰,他們片刻不眠地星期六做愛到星期一,在過程中一言不發,在射精與高潮之間,也僅是沉默地躺在床上,然後他會先起身吸吮她的乳頭,或者她先起身含住他的傢伙,他們互相挑逗,將彼此從沉睡的邊緣拉回來,企圖達到歡愛的永恆,然而永恆終究是不存在的,他們的體力終究達到極限,他們終究得癱軟在沙發床上,陷入沉睡,或起身攝取身體失去的營養與水分。

這時,她緩慢地將嘴唇移到他的耳邊,一邊咬他的耳根,一邊說道:看來,你已經準備好了。

他依舊不知道她的意思,然而迷惑只在他的心中停留片刻,因為他的耳際隨即感到一陣撕裂的劇痛,他捂著耳朵,感到一絲溫熱和濃稠,他驚訝地轉身,看著她愉悅地咀嚼與吞嚥著,嘴角流下一道鮮紅的血絲,精神似乎瞬間變好了一些,然後她伸出了雪白的手指,手指停頓在他的嘴前,他征了一會兒,隨即懂了她的意思,他的腦子一片空白,而他的下一個動作,便是接過她的手,然後用力咬斷她的小指。

他沒有想到自己的牙齒能這麼有力,理當非常堅硬的骨頭,他竟能在口中輕易地咬碎,血、肉與骨的腥味與鮮味在口中散開,他想到剛切下來充滿血色與生命的牛肉,而在他的咀嚼與吞嚥之間,他徹底地感受到體力的復原,他的呼吸變得輕快有力,原本酸痛與無力的身體頓時煥然一新,被扯掉的耳朵早已被他忘記,傷口的血已經止住,而他只想要再次與她合為一體,正在吸吮斷指傷口的她彷彿感受到他慾念似地主動趨進,他們熱烈地接吻,他們彼此的血肉碎屑在口中交流著,他感到下身一陣硬挺,隨後也感受她泉湧的濕潤。

而禮拜一至此還沒過完呢!對於此,他真的感到非常地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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