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覺得這世界沒有什麼值得期待,除了很多很多的愛。

三歲時,她的父親車禍不治,留下她和半身不遂的母親,靠著外婆的扶養,失去了父親、母親得了重病,再加上總是忙著維持生計的外婆,讓她從未感受過對一般人而言理所當然的親情與疼愛,她唯一幸運的地方在於安穩無傷地度過童年;這樣的幸運在國中畢業時結束,長期工作而積勞成疾的外婆過世了,失去經濟依靠又孤立無緣的她,別無選擇地進入了色情行業的世界。

她的色情工作初體驗是付費色情電話,她那副稚嫩又帶點迷惘的嗓音,很快地就在付費色情電話的領域廣為流傳並深獲用戶好評,和無數陌生男人的淫穢對話經驗讓她驚訝地發現,操縱男人的慾望竟然如此簡單,她還沒嚐過戀愛的滋味,卻已經通曉以聲音挑逗男人甚至讓其射精的訣竅;而在母親被送進加護病房之後,龐大的特別看護費用讓她決定以身體賺更多的錢,於是她成為娼妓,在她十七歲的那一年。

在她上工的前一天,她以包了保險套的按摩棒將處女膜弄破,沒有音樂、沒有蠟燭、沒有粉紅色的幻想,她的身體形式上已擺脫了處女,瞬間的刺痛沒有讓她產生多餘的感傷,畢竟她的人生從來沒有太多的時間感傷,她進入浴室清洗下體,血液隨著熱水在地板逐漸淡去,她極其冷靜,彷彿清洗的只是尋常的微小割傷,然後她出門赴約;初戀、初吻或初夜從來不存在她的記憶裡,她從來就只知道貧窮與病痛。

次日,星期五的晚上,她抵達指定的旅館,即將面對生命中第一個進入自己的男人,而且是毫無愛情的、僅以金錢收買肉體的男人,她不為自己感到可惜,她需要的,只是很多很多錢而已。

她的第一個男人,是個年約卅五的生意人。

那男人頂著梳理整齊的頭髮與微微露出的鬍渣、穿著鐵灰色的成套西裝與黑色襯衫來赴約,沒有領帶也沒有公事包,態度非常從容而輕鬆,是她曾幻想過的理想父親,他對她微笑,她也微笑,心裡正焦慮著怎樣開啟話題,然而她隨後意識到根本沒說話的必要,因為男人根本不打算說話,他靜靜地趨近她,溫柔地親吻她的臉頰,然後一邊用嘴唇輕觸她的耳垂,一邊緩慢地撫摸她的胸部,她感到一陣搔癢與害羞,隨後是進入狀況的麻木,當他褪去了她的衣服,含住她粉嫩的乳頭,她開始相信自己對這種事極有天份,因為她毫不害怕、也沒有任何不適,事實上,她現在一點感覺都沒有。

當男人進入她的身體時,她沒有任何快感,她似乎不是性冷感,她會反射性地隨著男人的舔吮而抖動,下體也在男人的挑逗下隨即濕潤,然而從頭到尾她都保有著異常的自覺與冷靜,她的心神彷彿離開身體,在遙遠的天際看著被男人壓著的自己,男人用力地衝撞著,她閉著眼睛,吞吐著純粹運動化的喘息,然後男人激烈地射精,她刻意大力喘氣,腰與小腹劇烈的抽動讓她顯得如此愉悅,實際上無感、清醒而感到無謂,這就是她的第一次,她因此獲得一疊鈔票,擺平了未來一週所需支付的一切費用。

從此,星期五成為她賺取生活所需的日子,當朋友相約去補習或成群結隊去逛街的時候,她放下原本紮緊的頭髮,化上了彷彿另一張臉的濃妝,然後穿上不屬於她年齡的誇張服裝,前往一個又一個被指定的旅館,然後被素昧平生的男人進入體內,經過一個又一個的星期五,她的青春被換算成驚人的數字,以致於十九歲那年母親因心臟衰竭而過世時,她剩下的存款足夠支撐她生活兩年,不再需要賺錢的她退出了那個世界,並設法進入一間掛車尾的大學就讀,她要的不多,她只想要正常人的生活。

還有很多很多的愛。

相較於其他人,她的童年與青春期是空白與殘缺的組合,然而十九歲的她擁有的是同齡女生難以超越的閱歷,在數以百計的男人之後,她輕易地散發出其他女生欠缺的撩撥氣息,並讓她在男同學之間大受歡迎,追求她的人如潮水般地泉湧而來,從早到晚各色各樣的邀約從未間斷,這是她第一次被非肉慾的──至少,不完全是肉慾的──的眼光關注,她看到男同學們癡迷的表情,那比嫖客多了一絲瘋狂與眷戀的神態,對她來說,那似乎是她一直以來渴求的愛,她因此還感到一股從未有過的安慰與溫暖。

因為這樣,她和一位自己頗為心儀的男同學上了床,這是她第一次不是為了錢讓男人交歡,曾為樂團主唱的他是班上的熱門人物,男女經驗自然頗為豐富,但比起她曾面對過動輒三、四十歲以上的職業級玩家仍顯不足,他的吻含著太多的唾液,他解開她胸罩的時候過於著急,他的口交令她厭煩,雖然同為無感,但她過去碰到的男人至少有較迷人的節奏感,在他以略為彆腳的姿勢進入她的身體時,她緊緊地抱著他,將臉倚在他的肩上,這樣能避免表情被看到,也能遮掩自己無感的事實。

他的動作與汗水都充滿了誠意,然而她的無感,卻是整個過程中唯一而絕對的缺憾。

對交合的無感,曾經幫助她度過每一個交易的夜晚,如今,無感成為她的詛咒,當男人在她體內愉悅地抽送時,她開始感到巨大的哀傷,那份無感成為再確實不過的障礙,阻隔著她和每一個企圖進入她的身體與心中的男人,那份哀傷讓她瘋狂地追求和男人的交合,她想要那份由身到心的愉悅感動,她不懂性愛合一或分離的爭論,她只想要所有女孩都曾有過的、因肢體碰觸而產生的悸動,她不斷地和男人上床,以最大的善意揀選著眼前的男人,只要略微順眼,她就跟男人回家,以最大限度的投入與男人交歡,然後面臨著一次又一次地失望。

她深深瞭解著隱藏自己的重要性,也精通低調隱入人群而在關鍵時刻引誘特定男人的能力,於是她神不知鬼不覺地睡過了班上最熱門的男同學們,隨後足跡又延展到其他學院,甚至教授的辦公室,當她騎在系主任的身上,體液與汗水沾滿了黑色的辦公皮椅時,她連絲毫刺激的感覺都沒有感受到,就這樣,她永無止境地和男人上床、然後分離,她渴望自己的無感與麻痺獲得解除,然而她獲得的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現在的她與過去並沒有兩樣,只是這一次她要的不是錢,而是屬於正常人的平凡感覺。

然後,她遇到了他。

他是隔壁學院成績優異而生性害羞的男生,相貌並不突出,對旁人總維持著必要而疏離的禮數,就外表與氣質來說,他並不是她有興趣的類型,然而她依舊隨機地勾引他,反正她現在一無所失,了不起就是再失望一次,就這樣她誘使他帶她回家,他們隨即滾上了陳舊但巨大的雙人床,她很快便發現他的技巧真的很差,比起她遇過的所有男人都遜色,脫衣服的過程緩慢拙劣,舔吮身體的部分生澀呆板,甚至連進入女體的位置都找不到,在他笨拙地吸著她的乳頭時,她還有多餘的精神可以思考晚餐的內容,她想吃加了鮮奶油的咖哩飯,或夜市的攤販碳烤,正當她為了咖哩飯與碳烤猶豫不決時,他冷不妨地往她臉上打了一拳。

在她來得及反應以前,他的拳頭已如雨點般地落在她的臉上,她感到口中一片血腥,門牙似乎已被打斷,沒多久她還聽到鼻樑斷掉的聲音,當男人用力摔她巴掌時,她感到一陣耳鳴,彷彿失去了聲音,奇妙的是,在這狂風暴雨般的壓倒性暴力之下,她竟然有了性衝動的感覺,她的下體有著前所未有的濕潤,她的陰道甚至因此開始收縮,小腹微酸的美妙感覺讓她感到迷惑,然而她的身體確實開始產生變化,這確實是她期待已久的感覺。

男人的拳頭繼續落在她臉上,其中一拳重重地撞向她的眼眶,鮮血從她的眼眶湧出,她感覺左眼一陣黑,她似乎失去了一邊的視力,而她絲毫沒有自我防衛的意思,反而將男人用力拉近自己,引導他進入自己的身體,男人打得一頭熱以致於沒留意到他的動作,在男人注意到以前,她已經用雙腿環住他的腰,濕潤的下身徹底吞沒了他的傢伙,她劇烈地搖擺下身讓他失去了平衡,他未經鍛鍊的性器很快就感到一股熱力,當他向右倒下、以手支撐身體的同時,他射了精,他大口地喘氣,然而射精結束後,她的動作仍然沒有停,她的慾望正在蔓延,速度漸增的節奏讓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貪婪,她將在這男人身上第一次釋放她的慾望。

男人揮拳的動作已經停止,他被她過熱的投入所驚嚇,他企圖將已疲軟的下身抽離他的身體,他伸手企圖扳開她的雙腿,然而她的腿如鐵環般地堅硬,而且不顧他的疲軟,她更用力地將他拉近,他感覺自己的下體逐漸被吸入她的身體裡,原先的快感已經失去,如今佔據他心中的,是不知所以的濃烈恐懼,他幾乎想對她哀求,哀求她的原諒,哀求她釋放自己,而在他哀求的意念產生不久,他聞到一股混雜血液的腐臭味道,以及來自下體的巨大疼痛,她正用力地擺動著腰部與臀部,在那瘋狂的動作中,她達到了人生中第一次高潮,他往下望去,隨後立刻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他的下腹至下體處如今只剩一道支離破碎的空洞,他柔軟的腸子隨著那空洞流灑了滿床,一陣暈眩,他癱軟地趴在她的身上,他的腸子、血液與她的體液融為一體,她滿足地喘氣,然後推開他殘破的身體在床上坐起。

她的左眼逐漸恢復了視力,斷掉的鼻樑悄悄地恢復了的堅挺,連門牙都看起來毫無損傷,她走進浴室將身上的血液與穢物洗淨,然後帶著輕鬆的心情離開;她依舊沒有得到很多很多的愛,但那一點都不重要,因為如今的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該以什麼方式宣洩自己的貪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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