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塑,是他唯一擅長的事情。

連他缺乏心思的家人沒有忽略,幼年的他,能將碗裡的剩飯擠壓攪和後做成有趣的人型,彷彿魔術般地,他總能將家人的形貌生動地重現在碗裡,雖然這件曇花一現的小事最後僅成為家人口中的閒聊趣事,他仍然悄悄地走上了雕塑的道路。

悄悄地,沒有拜師,沒有旁人地,他靜靜地雕塑著。

一個人在海灘的角落以砂石雕塑;一個人在座位上用小刀刻劃著木塊雕塑;一個人在床頭小燈旁磨著小石頭雕塑;他一天天地長大,技巧一天天地加強,因為,雕塑,真的是他唯一擅長的事情。

然後,他愛上了一個女孩。

女孩的面貌並不特出,卻擁有最多的傾慕者,其中的原因,只有他看得出來;彷彿直視著女孩的靈魂般,他看到女孩體內的光,那沒人察覺到的弧線與身段,彷彿來自遠古的神像般美麗,那不是凡間肉慾橫流的鄙俗曲線,那是屬於神的手筆。

然而,面對這來自神的美妙存在,他感到怯懦而無力,因為雕塑,是他唯一擅長的事情。

他看著女孩與其他男孩墜入情網,然後再與他們分開,一個個漂亮但鄙俗的男孩,像是精美的包裝紙,稍加搓揉就失去光芒而令人厭煩;他想要向女孩告白,想告訴她,他所知道的她的秘密,但他說不出口,他不懂得雕塑以外的事情。

於是,他仍然回去一個人雕塑,這一次,他花了很久的時間,弄到了尺寸適當的大理石,然後以鈍掉的刀,一點一點地刻劃著;雕塑,是他唯一擅長的事情,現在他要用雕塑,在這塊大理石裡,實現他的愛情。

女孩繼續和漂亮而鄙俗的男孩交纏,他則放棄在遠處觀望女孩,專注地、孤獨地磨刻著大理石,大理石一天天地接近女孩的形貌,那彷彿神蹟的軀體,一吋一吋地從大理石內逐漸浮現,男孩的笑容也逐漸地在臉上突顯,在那裡,他看到了所謂的愛情。

那雕像,彷彿是預先為女孩準備的禮物,彷彿在雕塑完成之時,他將把雕像獻給女孩,雖然他不知道奉獻的理由,也不知道該如何合宜而正確地將雕像帶到女孩身邊,這些事情,他通通不會,他真的不懂雕塑以外的事情。

然而,這一天,終究還是來到了。

經過了未知數目的時日,他完成了有生以來最鍾愛的作品,他看著自己心儀的女孩,彷彿被鎖在石塊內似地,安靜地側臥在他的房裡,他感到些許的心安,卻同時感到害怕,他最擅長的事,已經做完,接下來該去哪、該做什麼,他一無所知。

看著自己終於雕塑完畢的愛人的軀體,他感到恐慌,他奪門而出,往女孩所在的方向疾行而去。

然而,他再也無法找到女孩,女孩的居所、女孩的街道、女孩的學校,女孩就這樣,連影子都收拾乾淨了似地消失了,他甚至咬著牙勉強自己,前往和那些鄙俗的男孩對話,連他們,都忘記了女孩的存在。

於是,他彷彿想起了什麼似地驚慌地直奔回家,回到那存放著女孩雕像的房間。

雕像依舊在那兒,那神蹟般的軀體,依舊附著在那雕像上,除了那多出來的裂痕,與裂痕裡,彷彿乾掉的紅色血痕;在看到血痕的那一刻,他流下了眼淚,他知道他失去了他從未擁有過的女孩,以及她那神蹟般的美麗。

然而,他知道怎麼尋回那美麗,他跪在雕像前,舉起了鈍掉的刀,重新一刀刀地修飾著雕像,總有一天,那神蹟般的美麗,會重新回到這雕像內,因為雕塑,真的是他唯一擅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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