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我的都知道,我不承認我的文章是影評──如果你不能接受這點,恭喜你,你真的完全不認識我,也好啦,反正好處也不多──也不認為我的文章有必要為電影、讀者、觀眾以及任何我以外的事情負責。

看完電影、而後書寫,純粹就是為了好玩,如此剛好、不多不少,畢竟書寫、詮釋、解釋以至於評論,對我而言都是遊戲;態度認真?那敢情好,然而不能過於認真,因為那樣就不好玩了。

然而,即使是這樣的我,在面對少數極端優秀的電影時,仍會萌生一股亟欲表達與詮釋的慾望,而這種慾望在至高點時,會陡然墜下而沒入沉靜,因為當時的我會明瞭,自己並非想要解釋什麼,而只是想單純地表達:這是一部很棒的電影。

這是一部很棒的電影,我想說的,只有這樣。當然,這篇文章會繼續下去,然而,你其實應該在此退出這篇文章,去看電影,去再看一次電影,或者把原著翻出來細細咀嚼,不用浪費時間在我這篇文章上。

在此開始我寫了四天依舊不確定應該怎麼開始的本文。

所有魔術都有三大步驟:以虛代實、偷天換日,以及最重要的,化腐朽為神奇。

故事裡的觀眾,面對魔術師的巧手,崇拜而甘願地被唬弄;故事外的觀眾,眼見導演克里斯多夫諾蘭的鏡頭,被殘酷的真相震撼著,同時著迷於精鍊的華麗的視覺迷宮。

如果你已經看過電影,你一定很清楚:化腐朽為神奇的關鍵,是克里斯丁貝爾,是波頓,是法隆,是雙胞胎。

在逆轉玄疑文本氾濫成災的現代,「雙胞胎」的伎倆不只不稀奇,甚至老調牙到令人洩氣,事實上我確實曾在影片中段開始懷疑法隆:他永遠沉默,他行事低調,他裝扮隱匿,他身上…有陰謀的味道。

事實上,在波頓沒有掌握任何魔法的前提下(註),雙胞胎幾乎是呼之欲出的結論。

然而,一直企圖在劇情中尋找思考縫隙的我,終究沒有在結局以前想出這步棋,即使暗示與伏筆俯拾即是──成對的鳥、終生演戲的中國魔術師、看出丈夫愛意之真假的妻子、波頓屋內的喬裝道具──我依舊如著魔的魔術秀觀眾一般,昧於眼前的事實,毫無所見。

因為,諾蘭一如波頓,是個真正的魔術師,透過鏡頭,他巧奪天工地以虛代實、偷天換日,讓我低估了如此顯眼而突兀的法隆,轉眼醉心於安杰與波頓間的角力,甚至在看了安杰與柯特聯手完成的遁移術──那與波頓的版本有著九成以上近似度的遁移術──之後,我仍然沒有看透真相。

我,以及所有沒有看透真相的觀眾,就像著了魔的安杰般相信著:波頓有另一套化腐朽為神奇的技術,這技術必然神秘無比、令人驚歎。

事實上,波頓的刻苦努力確實是令人驚歎的,並非因為其技術核心如安杰的機器般超越常識,而是這合乎常識的伎倆,竟能以不合常識的細膩與執念被完成,波頓不愧是真正的魔術師,他與企圖窺探、改良以至於抄襲的安杰是不同的。

因為,他的所作所為,僅是徹底地琢磨魔術基本三步驟而已。

諷刺的是,安杰如能像個冷靜的觀眾,好好地思索波頓的一切,他也可能參透波頓的秘密,然後放棄這場比試、步上更美好的坦程;然而,他著魔般地追求猛藥與捷徑,瘋狂地希冀計謀與魔法,找到了泰斯拉、得到了詛咒的機器,一如我們見證了安杰經歷的奇蹟。

我們,在這場精煉狡猾的魔術秀裡,不自覺地化身為安杰。

終了,存活下來的波頓兄弟,對安杰的魔法並無興趣,因為他不是安杰,也不是他那瘋狂追求魔術而死去的兄弟;他是這場遊戲裡沉默的受害者,他犧牲了自己的人生完成了手足的夢,現在他冷靜地殺了安杰,他的人生,終於真正地展開。

至於安杰執行魔法所留下的殘骸,是持續自我了斷所造成的可怖與悲哀的痕跡,這是安杰人生的寫照,從愛妻死去之後,他就活在自我了斷的地獄裡。

他以人生與幸福為賭注,拋離了愛人與朋友,只為了那空幻的魔法,而在他終於獲得魔法之後,卻又發現自己對抗的,從來就不是魔法,而是忠於魔術的誠摯心意,一份他從未真正擁有的東西。

幸好,作為觀眾的我們,僅僅是那麼短暫地化身為安杰。

註:這可以透過他看到安杰的魔術後大驚失色獲得印證,由此可以確定,他的遁移術必然來自替身或高明的機械裝置,其中又以前者的機率較高,因為那不是個機械裝置能如此神妙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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