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男校,女性化,或俗稱的娘娘腔,是比殘障更遭人鄙視的原罪。每個男校的每個年級,都存在幾個這樣的人物,他們會聚集在現代詩社、演講辯論社、校刊社或學術研究社,而他們其中必然有幾個人會擔任司儀,高亢、澄澈、清柔的聲音總在指定的時間透過老舊的擴音器傳遍校園的每個角落。

而這總會引發另一群每個男校都會有的人物輕蔑的訕笑。

這群人通常以五到十人為單位,每個都酷愛籃球、撞球或類似的運動,其中有一兩個是校隊級的風雲人物,有時還會有一兩個儀隊的幹部,組成由男性化菁英帶領跟班與嘍囉的小團體,對他們來說,那一群不男不女的生物,是異端、是不純物、也是一種疾病,貶低他們不但是一種樂趣、更是一種警惕。

我唸的那所典型的男校,剛好有這樣的兩群人,我也剛好兩邊都認識幾人,那群以低劣語言對異類攻訐撻伐之人,也包含著我的摯友,我從來都沒有對他們的排擠遊戲發表任何感言,這種時候,消極的不參與是我維持立場與關係的唯一手段。

我常在想,如果我有機會與另一群人深交,那會是怎樣的情景,在那樣的環境底下,我是否還會以遠觀的距離實踐著安全的消極。

畢業後曾有一度,我在站前巧遇某一女性化友人,皮膚白晰、四肢纖細的他穿著粉色的貼身襯衫,和一條小巧得不可思議的陳舊牛仔短褲,露出柔軟而妥善保養的雙腿,我看傻了眼,不只因為他的體態、更是因為他的穿著,來自四方的目光射線聚集在他的身上,疑惑、稱奇與鄙夷皆有。突然間,我非常地佩服他,我覺得他一定以我無法理解的勇氣與執念努力地生存著。

因為這世界永遠習慣性地排拒少數、踐踏異端。

在男性宰制的世界妄想出頭、在三從四德的城邦擁抱自由的女性,是為異端,在崇陽尚武的園地愛好溫柔、在形象僵固的環境謀求蛻變的男人,更是異端。

而過去傳統女性在男性世界生存的方式,除了安於既定的角色,就是化身為男人、以男人的規則上場廝殺、掠奪攻城;而處在泰拳足以令人逃離貧困階級的世界,龍唐亦選擇了多數男人爭名奪利的道路,即使他是那麼地與眾不同。

勝利是唯一獲得尊重的手段,而勝利的彼端有龍唐最想獲得的東西。於是他狂熱地操練著身體與拳技,將自己卑微而巨大的願望藏在黑暗中,這個獲得母親諒解、卻遭致父親與兄弟敵視的願望,是支撐他違背本性拳打腳踢的主要動力,當這個願望終於被公開了,一個個的高牆在他眼前豎起,對手的怨恨、拳迷的抵制、親族的不解,然而他依舊不改其志地勇往直前,溫婉地面對一切,唯有在拳腳間毫不留情。

有趣的是,對於同處娛樂產業的人妖,大多泰拳手流露出的是根深蒂固地不屑與輕視,縱使在賭客的眼裡泰拳手的價值等同於賽犬,死去的拳手更無異於血泊中的鬥雞,他們依舊以自身的榮耀否定著其他人,在階級之中建立更細緻的階級,這實在是人類的通性,一如侏儒的世界裡依舊有地位高低。

人類世界的另一通性是生存的殘酷本質,時常凌駕於親情、友情與愛情的恐怕魔力,讓龍唐面對了摯友的背叛,也讓他更加地勇猛,一拳一腳之間都違背著他的情感,然而唯有這樣才能讓他步向期許的蛻變,即使眾人不解於他的慾望、他親吻對手的意義,他都必須前進,業報也好、宿命也好,這條路在他童稚之時便以注定。

而這部敘述龍唐化蝶之旅的作品,縱使在處理其遭遇的逆境顯得太理所當然,乾淨俐落的敘事方式依舊頗得人心,尤其是飾演龍唐的主角們,無論是幼時初露女身渴望的純真神情,還是成長之後揉合俊美、扭捏、殘酷與纖柔的姿態,都是近年少見的超高水準,毫無銀幕資歷的小演員,完成了毋寧是世界等級的精湛演出,即使缺乏好萊塢的精緻技術與穩健架構,仍然瑕不掩瑜地觸動人心,搭配精彩的泰拳過招,更倍增了本片的娛樂價值。

若你對與眾不同者遭致歧視的現況感到灰心,或本身就苦於冷漠現世的壓制,請撥個時間看看本片,你將從龍唐的眼神裡找到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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