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我和一個女孩以不可思議的速度交好著,帶點一見如故的共鳴與落花流水的曖昧,無關緊要的旁人都認定我們之間有著什麼。於是,當我知道她有個會對她拳腳相向的男人時,你一定能想像我有多麼驚訝。

常在新聞與電影裡看到困在家暴情境裡走不出來的人,久而久之還以為自己能接受如此異於常理的關係型態,然而當此事在我身旁直接上演時,我卻完全無法體會她的心情,於是我用盡一切軟性硬性的理性論述,想將她從受虐的慘局裡拉出來,結果她以各種超乎我體悟力的自責、體諒與寬容合理化對方的暴力行徑,似乎對方千錯萬錯都比不了她自己的錯,看著她的淚眼之後的無盡愧疚,我迷惑了,有那麼一刻,我也以為錯的是她,不是別人。

然後我開始對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嫌惡與憎恨。我鄙棄將自己遺留在如此死境裡卻不敢逃離的她,她的淚水逐漸顯得累贅,她的瑟縮不再能激起我的同情,我突然自以為是地認為,初期的被虐是為惡者的罪狀所致,然而無法擺脫慘劇的結果卻是她自己造成的,那股強大的厭煩讓我無心去思考她可能背負的童年陰影,甚至連我的心都逐漸膨脹扭曲,覺得由我來毀滅她還比較乾脆無謂。

很久沒想起這件事,直到這兩天開始讀《別煩憂,開心就好》。

對我來說,渴望被認同的育子與其實驗性的交媾,致力於自主挺立實際上卻極度倚賴男人呵護的治子,以致於育子那循序漸進的男友正彰—這是我第五討厭的角色—沒有手腕又過度誠實的舊友光夫—我第四討厭的角色—治子十足浪漫又軟弱無比的男友熊木—我第四討厭的角色—都不是我關注的重點。我的目光幾乎完全被麻子—我第二討厭的角色—與她的丈夫邦一—我最討厭的角色—所吸引。

麻子的心境轉折,是全書最令我動容的支線—對我來說,這根本是主線—甚至同時一併描寫的施暴者邦一那夾雜優越與自卑、暴戾與懦弱的性格,都能在字裡行間裡透露出令人又藐視又心痛的情緒,看著麻子與朋友漸行漸遠的現況、在空蕩的房屋裡想念邦一的無助、在屋外遊走時趕到恐懼的焦躁、在承受邦一拳腳時的心靈抽離,我彷彿看到在咖啡店無法克制地顫抖的她,治子對麻子的厭惡與恨意讀來多麼地熟悉,她們的最後一次逛街,治子一定覺得被拋棄了吧,就像我曾經覺得她的停滯不前也是對我的背叛一樣,對我的關懷的背叛,對我的信任的背叛,我投入的一定比我想像得多,就像麻子對治子是那麼重要,那怕只是曾經。

在她心裡,大概也想像著自己對那男人的溫暖撫慰吧,也許那不是想像,就像治子拖著殘痛的身體還要安慰著蜷曲在床的邦一一樣。如果我對相識一年的友人都能產生如此強烈的排拒與怨恨,那與麻子相好多年的治子到底能有多麼沈重的遺憾與嫌隙呢?這時我又覺得育子對世界那摻雜恐懼的天使眼神很有趣,也許我欠缺的就是那種眼神吧,我沒有治子的戀愛倚賴症,也自認為能對醜惡之事保持冷靜殘酷的遠觀探究,然而我終究是涉入了吧,雖然不像治子那般衝動,卻還是將整件事視為自己的死生成敗,所以她的裹足不前才能讓我感到如此形同背叛。

麻子最後回到了老家,在那玄關上有「別煩憂,開心就好」家訓的屋子裡享受著音樂,回歸原點的幸福,相較之下,治子始終如一的慾求追逐與育子心中的韓塞爾與葛蕾特之夢,便顯得微不足道,我甚至懷疑育子會走上麻子的老路,悲劇的氣味從那循序漸進的步調裡隱諱地流洩出,也許是我的自我想像,但我很高興麻子是幸福的。

她後來也是幸福的,至少,看起來是那樣的,就像她一直以來在人前的模樣。希望她這一次的幸福,在人後也是一樣的真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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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oosea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5)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