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聽著過度輕巧的德布西,無意識地將小番茄切丁,拌上鮮脆輕薄的黃瓜片,撕著顫著水珠的西生菜,鋪上酥脆的培根和切片的大番茄,最後撒上香濃的現磨帕明森起司粉。

男人還有半個小時下班,模擬教堂古鐘的報時將會巨響七次,大門摩擦地毯發出令人安心的微聲,然後他會如釋重負地長歎一口氣,她每天都在等他嘆氣的那一刻,彷彿如此才能標定出時光毋庸置疑的確實感。

而她最喜歡的,就是在男人到家前夕、親手做番茄沙拉的時光。主菜可以是紅酒燉肉、烤羊肋排、咖哩雞胸,或者以剩菜沾麵衣炸出來的莫名其妙天婦羅,但一定要有番茄沙拉,滿滿的小番茄丁、平整的大番茄切片,那帶著澀味的甜美,是她怎樣都無法放棄的晚餐祭品。

男人從來都不懂番茄沙拉對她的意義。事實上她自己也不大了解,為什麼那散發著鮮紅的果香味總能讓她如此安定,她常幻想著,她倆的縮影就是一盤新鮮美味的番茄沙拉,大小番茄是她倆充盈著青春的肉體,生菜像是充盈暖意的海灘溫柔地包圍在她倆的四周,荷蘭芹、乾羅勒、碎紫蘇,則是生活中每一個美好的瞬間,包裹著滿滿祝福的空氣分子,均勻地遍佈在記憶之中。

吃掉幸福生活的縮影,長出飽滿而充滿希望的肉體,消耗著彼此濃厚的肉慾與情愛,然後重新做出更美味更幸福的番茄沙拉。對她來說,日子不過就是如此美麗的反覆。德布西的鋼琴停了下來,換上了蕭邦的〈送葬曲〉,然而她沒有半點哀傷,悲劇的華麗不過是生活的點綴。男人即將要進門的前夕,氣氛一如往常地正在醞釀。

鐘敲了七下,立體音效讓空蕩蕩的房子顯得靈氣十足。她往客廳的方向望去,門沒有打開。不算是異常,但她依慣例地感到失落。一分一秒無聲地流過,番茄沙拉鮮嫩的氣息逐漸地褪散,時鐘的節拍不斷地搖擺,她坐在餐桌前凝視著那彷彿漸漸死去的番茄,失落堆疊滋長地延續成傷感,傻氣得像個女孩,然而那情緒就這樣無邊地繼續擴散。

這時大門嘎地打開,男人神色清爽地走進來,微笑地箭步直抵餐廳,輕吻著她的額頭以示問安,我買了凱薩沙拉哦,男人得意地說,手順勢滑到女人的腰際,微微的鬍渣刺著女人的脖子,舌尖橫越之際手掌不忘移向女人的胸口。

突然間男人醒悟似地停住了動作,女人的身體也失去了體溫。兩行難抑的淚倏地滑下,番茄沙拉在桌上如墓園花草般的遺落了色彩。男人想起白色袖口那一抹清晰可見的鮮紅,握著女人柔軟身子的手不知所措地僵住著遲疑著,他不知道女人壓根兒沒有看到那背叛的痕跡,魂魄散盡的眼瞳望著的,是裝了凱薩沙拉的卡其色購物紙袋。

我們分手吧,女人靜靜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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