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把燈關起來了。」在我擱下麵包和火腿的牛皮紙袋後,她在冰箱旁邊抱怨道。

「什麼?」我不置可否地從袋子裡拿出冷掉了的法國麵包,心裡想著等一會兒要看的電影。

「你—又—把—燈—關—起—來—了,」她慢慢地,一個字一個字地重複著,「我不是說過了,出門至少要留一盞燈亮著啊。回來發現一片漆黑的感覺,真的很差啊,好像黑暗裡的什麼正在等待似的。」

「可是妳睡覺時也會把燈全部關起來啊,難道這時黑暗中就不會有什麼跳出來嗎?」我辯解道。

「那不一樣。」好吧,那不一樣。

非常簡潔的晚餐,抹橄欖油的法國麵包、醺火腿、冷的莫札若拉乳酪,還有數不清的無調味萵苣。她喜歡單純的食物,我也不討厭,於是每次一起吃飯總是把材料排好在桌上就差不多可以開動了。

本來打算看午夜場的電影,飯後突然沒了心情。我們慵懶地坐在沙發上轉著遙控器,畫面從周某的談話節目到新朝日的釣魚紀實。一切是那麼地窮極無聊,無聊的世界濃縮在無聊的電視節目上,無數的人們每天就在那無聊的黑盒子上浪費著無數的時間。

實在沒有辦法,只好以節約能源的心情關掉了電視,她開始咬起我的耳朵。

我們起身回房,關掉所有的燈激烈地做愛。黑暗中的她非常濡濕,在我的鎖骨旁留了深刻的齒痕。我無力地攤在床上,撫著她帶有吻痕的胸,想著有關燈的事情。

我想起那個堅持出門都要關燈的她。

「是為了節約能源嗎?」我好奇地問。關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但每天出門都得仔細地詳加檢查大小不等的燈,也不算太輕鬆的差事。

「這樣,如果有人偷跑進來、開了燈,就會知道了啊。」她轉著眼睛說。

「偷跑進來開了燈?」

「你真沒意思。」她不理我地轉身繼續切著番茄。

「到底是怎樣啦。」我從後面抓住她,用手指捏著她的腰,一點點贅肉,但依舊纖細美麗的腰。

「也沒什麼啊,」她對我的戲謔不怎麼感興趣地淡淡地說,「只是覺得,打開門之後,眼前是完全的純粹的黑暗,忽地把燈打開,就有種煥然一新的感覺嘛。」

「煥然一新?」

「對啊,煥然一新。」女人,真的很難懂。我轉而望著她以溫熱的奶油煎炒著番茄丁,然後加入用迷迭香略微烘烤過的牛肋條,一股溫暖而舒服的香味瀰漫著。

她在做菜方面有著我難以望其項背的才能。這不是說她能做出多麼華麗精美的料理,而是對食物質感與氣味的敏銳直覺。她從來不看食譜,也不計較刀功,然而她總能隨意地將食材與香料組合成美味的菜餚,而且從來不記得自己做過什麼。

然而,不若烹飪的耀眼靈動,她在床上總是被動而安靜的。和她做愛,總覺得她體內有種不知所云的悲傷脈動,緊密地抓附著我好似要與我為一,然而身體的反應卻又靜止而深沈。

我從來就不知道對她而言,做愛到底是什麼。

「你在想什麼?」她不知什麼時候醒來的,盯著我看似乎有好一陣了。

「在看妳啊,妳漂亮的身體。」我不大順口地說。其實,有的時候真的沒在想什麼,這一回不過是剛好有其他念頭而已。

「是嗎?」她有點失望似的說。起身拿了放在小桌上的水杯,安靜地喝著水。我望著她臀部的線條,想著黑暗裡的燈。

「妳有沒有想過,我們為什麼會怕黑呢?」

「你難道不怕黑嗎?」

「不是說不怕,但也沒有多麼可怕啊,」我說,「黑暗中可能躲著什麼,牆壁與牆壁間住著可怕的東西,這些小時候都有想過。可是不知不覺地就慢慢淡忘了,因為從來就沒有真正在黑暗中發現過什麼啊。」

「沒發現過不代表沒有啊。」她淡淡地說。

「應該是被稱為本能的東西吧,所謂的生存本能這回事就是這樣啊。對未知感到恐懼、小心地避開潛在危險的領域,所以才能繁衍哪。」

她沒有說什麼地回到床邊,屈身鑽進被窩裡,柔軟的身體冷卻了,我突然感到非常清醒。她緊貼著我,我感覺到乳房壓著手臂的觸感,她的呼息輕輕地撫著我的頸。

「我看過那種東西歐。」她突然說。

「什麼東西?」

「黑暗中的東西啊。」

我睜開眼睛,她蜷曲在我的胸前,頭也不抬地靜靜地臥著。「黑暗中的東西,是指什麼呢?」

「我也不確定是什麼,」她平板地說,今夜的她似乎格外的空洞,除了做愛時的聲音極富表情,其他方面都好像抽離掉血肉似的缺乏立體感,「但我確定是會呼吸、有溫度也會思考的東西。」

我靜靜地擁著她,緩慢地用手指沿著她的背脊輕拂著。「不是人,也不是我們所熟悉的生物,卻有著與我們相似的體型與質量,一聲不響地在黑暗中望著我。」

「那時我回到房裡,就知道它在那裡等著我;很奇怪地,不知道它是什麼、想幹什麼,卻知道它正等著我。」

「後來呢?」

「什麼後來?」

「後來妳怎麼辦呢?對那黑暗中等著妳的不知道是什麼的生物。」

「什麼也沒做。我直接把門關起來,到我朋友家睡覺。」

「就這樣?」

「就這樣。第二天早上朋友陪我回家,一切都非常地正常,完全沒有外人強行進入的跡象。朋友都說是我想太多了。」這是什麼樣的經驗啊,真難想像,但我沒有這樣說。

「可是,我非常確定,那個晚上,它就在那裡等我歐,」她很認真地說,「只有我知道。」

「嗯,只有妳知道。」我稍微用力一點地抱著她。不知道該有什麼反應。

「喂,」她突然說,「我還要。」

「我沒辦法了,現在好累。」她沒說什麼,卻像條魚似的滑到下面,開始吸吮著,溫熱而滑潤的感覺。

我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麼。

我突然想起,她也曾跟我說過類似的故事,有關黑暗中等待著什麼的故事,細節卻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我只知道,她似乎沒有感到害怕的情緒。

「大部分美麗的東西啊,都需要相對應的黑暗歐,太陽、星星、花朵、小狗,什麼都一樣的,沒有黑暗是不行的歐。」她應該會說類似的話吧,就我認識的她。

「你今天,好像真的很累呢。」她抬起頭來,我忽地回來。

「早跟妳說過了嘛。」

「真沒用。」

「對不起嘛,明天補償妳。」

「你上次也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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