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並不特別偏愛芙烈達卡蘿(莎瑪海耶克)的作品;在超現實主義的畫家裡(註一),她的能力並未到達出類拔萃的地步,繪畫題材以個人內省關照為主,相較之下達利、馬格利特等人在純粹才能或題材多元性上都比她來得耀眼(註二)。

然而,做為一個鮮活的個人,多采多姿、有笑有淚只是對卡蘿一生的最保守描述,她經歷了如日中天的榮耀加身,也遭遇過萬劫不復的創痛與背叛;公眾之前的她,有著行為自我任性、言論剛烈直率的印象(註三)。也因為如此,讀卡蘿的傳記,即便是平鋪直述的文字描繪,也能感受到她生命中的激盪風雨;即使不欣賞她的畫作、也很難不被她面對人生困境的勇氣與氣勢所感動。

卡蘿的不幸從童年就開始了。電影中沒有提到,六歲的卡蘿罹患了小兒痲痹,為此臥病在床前後達九個月,康復後的她必須穿戴特製的厚襪與高跟鞋,因此從小她就是同學嘲笑與戲弄的對象。

這樣的噩運,沒有造就她的自卑內向,卻將她形塑成強悍的鐵娘子;也許,她真的是月神的孩子吧。

卡蘿的父親格拉莫卡蘿是墨西哥第一位官方攝影師,這樣的家庭背景讓卡蘿在常人難有的敏銳視角與藝術氣息中成長著。

跟電影不同的是,卡蘿早就對當時為墨西哥頂尖畫家的里維拉(艾佛瑞莫里納)充滿著迷戀之情,十五歲的她時常在一旁偷看他作畫,甚至以肥皂塗抹梯子希望害他跌倒以注意到她—這點倒是和電影的情節頗為呼應。

卡蘿曾和好友透露:「我的野心就是為里維拉生個孩子,總有一天,我會親口告訴他這件事。」這一部份沒有放進電影,實在很可惜,卡蘿的自信與大膽絕對能因為這席話而倍顯光輝。

十八歲,卡蘿遭遇了改變她一生的飛來橫禍。車禍破壞了她的脊椎、鎖骨、肋骨、腿骨、腳掌骨,能活下來本身就是一件奇蹟,然而她因此得忍受往後超過三十次手術的極限折磨。這一段過往在電影中,從美麗、魔幻轉而黑色幽默。在車上的卡蘿,被手掌中的金粉撒了一身,眼睜睜地看著玻璃旁的自己離石牆越來越近,彷彿即將仙逝得道的苦行僧,可惜接下來等著的不是什麼極樂,而是骷髏玩偶般戲謔而荒謬的肢體重建,「死亡每晚來到我的床邊舞蹈。」卡蘿在信中如是說。

是幸也是不幸,如電影所述,這場車禍讓卡蘿以嚴肅認真的態度地進入了繪畫領域。在電影中也有出現的代表作〈破碎的脊柱〉,正是反映著卡蘿面對命運所帶來的無限痛楚所昇華而出的搏命作品。圖中,裸身的卡蘿被繃帶緊緊束縛著,割裂開的肉體暴露著龜裂的脊椎,身上則插滿了代表痛覺的鐵釘。

單就畫作而言,這或許可視為不折不扣的超現實主義繪畫,然而當一般超現實派藝術家在舒適的畫室裡頭以無關於己的隨機聯想創作著未必有實際情感的作品時,卡蘿卻以具體的圖像,將本身濃烈地痛苦表現在畫布上。或許這也是她討厭自己作品被粗暴地冠上超現實的原因之一吧。

卡蘿與里維拉的再次相遇的事實經過,與電影的敘述有些出入。由於積極加入政治社團活動—電影前段的些許言談透露了卡蘿的政治興趣—卡蘿結識了女攝影師提娜莫朵蒂(艾希莉賈德),從而在其安排的聚會上與里維拉重逢,於是他們快速地熱戀、隨後即走上了紅毯,〈芙烈達卡蘿與迪亞哥里維拉〉這幅畫這幅紀念兩人結合的畫作也出現在電影中。

婚後,隨著里維拉受聘到美國創作壁畫,配以大金剛般的戲謔,電影挺生動地交代了里維拉在美國的起落,還帶出了純粹客串的艾德華諾頓。對於美國這個機械消費國度,卡蘿感到的可怖與陌生遠高於新鮮歡愉。畫作〈我的衣服晾在那兒(紐約)〉與〈站在美墨邊界的自畫像〉都記錄著卡蘿對紐約以致於美國的反感與漠然。在美國,卡蘿承受著里維拉的冷落以及他依舊旺盛的外遇—對於這點,電影反倒是有些輕描淡寫(註四)。

然而接下來所發生的,卡蘿的流產,以及小妹克莉絲丁娜與里維拉的外遇,都再三地重創著卡蘿原已痛苦的身心,其中〈短髮自畫像〉(佐以歌詞「瞧!如果我愛的是你的髮,現在你已禿了,我已不在愛你了!」)、〈兩個卡蘿〉與〈亨利福特醫院〉是本時期值得一看的畫作。

卡蘿與托洛斯基的戀情在電影中並無特別令我印象深刻之處,倒是這一帶秀出了她的畫作〈水中所見〉,將卡蘿泡澡的鏡頭結合了油畫般的幻象。一如文章的開頭所提,後來卡蘿接受了法國藝文界的邀請,並成功地打開了國際知名度,然而她私底下對法國的沙龍文化與自視甚高的知識份子不以為然,甚至對邀請她展出的布列東亦深為不滿(註五)。

電影結束在卡蘿於墨西哥舉行的個展。如〈床〉所描繪,離死亡越來越近的卡蘿,由眾人抬著到了自己的展場。畫面中的卡蘿,眼神是柔和的、態度是詼諧的,然而要以這樣的表情面對如此的人生,到底需要多麼強悍的意志與堅毅?卡蘿,真的是個了不起的女人。

海耶克,可說是整部片唯一有舞台與空間發揮的角色,她的相貌與卡蘿本人確有幾分神似,中性的扮相也帶出了卡蘿不同於傳統婦女的前衛直率,去除本片尚稱瑰麗的影像(註六),本片全得靠海耶克的演出才如此可看。

不提本片眾多的客串,艾佛瑞莫里納可說是戲份第二多的要角,雖然為了逼近外型大幅增胖—原本就很壯碩的八爪博士如今成了南瓜博士—然而莫里納並未釋放出里維拉的風流多情,或許我受【蜘蛛人二】與【天堂有約】的影響頗深,莫里納怎麼看都是個和藹、熱情卻又略帶靦腆的胖教授,而不是見人就上的多情種子,更像情場獵人的安東尼奧班德拉斯反而飾演里維拉的強硬革命死對頭,實在有點諷刺。

總結來說,雖然改編過,但本片的自傳性質頗濃,不用期待看到什麼高潮起伏,而雖然眾星雲集,主要的表現依舊集中在莎瑪海耶克身上,所以也不用期待太多的飆戲。倒是作為一部想要接近卡蘿的電影,本片很適合搭配著書本一同觀賞。

註一:一如馬格利特,卡蘿並不認定自己屬於超現實派。

註二:至少在我目前翻過的藝術史書籍裡頭,卡蘿獲得的評價都相當高,甚至被稱為墨西哥近代畫家中最重要的一員,所以,繼馬蒂斯之後,我又多了個無法共鳴的大師。

註三:然而,相較於其極為花心的老公,她又顯得(相對上地)規矩異常,宛若貞德。

註四:在我閱讀的《卡蘿》(藝術家出版社)一書中,並未見到有關卡蘿為雙性戀的描述,我尚未針對此事進行資料查證,然而以電影來說,這個設定增添了整片的趣味,也增加了卡蘿的魅力。

註五:看卡蘿怎麼罵法國文人,「他們真令我做噁,該死的知識份子與腐敗的傢伙…這些無用的人造就了希特勒、墨索里尼這一類的人…他們的虛偽做作快令我發瘋了。」她對布列東的不滿也能由以下的文字看出來,「布列東將我的畫和一堆他從墨西哥市場買來的垃圾一起展出,你能想像嗎?」

註六:卡蘿的一生頗為戲劇性,相較之下電影的敘事就顯得保守了些,固然幾個以卡蘿作品為基礎設計的橋段很不錯,但其他部份的敘事卻相對平板,或許導演想要以自傳式的步調呈現卡蘿的生平吧。我禁不住地想像,如果是尚皮耶居內來導演,會是怎樣的光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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